邬州盛极一时的沈家被抄了家,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。我冒着大雪从乱葬岗驮回来一个漂亮的公子,受了极重的伤,鲜红一片。...
第1章
邬州盛极一时的沈家被抄了家,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。
我冒着大雪从乱葬岗驮回来一个漂亮的公子,受了极重的伤,尤其是两腿间,鲜红一片。
天太冷,他身上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。
我钻进被窝搂着他,期期艾艾道:“沈公子,不要死……”
后来,他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东西二厂都督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。
我又钻进他的被窝,眼巴巴道:“随之哥哥,我们圆房吧……”
“阿晚,你可想清楚了,我是个太监……”沈随之如墨般漆黑的眸子盯着我,喉头滚动。
1
在乱葬岗找到沈随之的时候,他已经冻僵了,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。
尤其是双腿间,血液冻成了厚厚冰碴,鲜红鲜红的。
我驮着比我高大许多的沈随之,翻了两个山头,才到家。
雪太厚了,到家的时候,我双腿冻得青紫,而沈随之身上更加凉了。
我烧了热水,脱掉了他身上因为失血过多凝结在一起的血衣,一点一点给他擦拭伤口。
双腿间骇人的伤口,再晚些怕是失血过多丧了命。
小小的火盆起热太慢,最后我咬咬牙将我和他都脱光了,塞进了一个被窝里。
我搂着他,不敢开灯,甚至不敢让沈随之醒来。
他曾经邬州最意气风发的贵公子,沈知府家的少爷。
如今却变成了太监,还和一个街角卖豆腐花的村姑搂在了一起。
两个人挨着,终于暖和了些,我累极了,也终于睡了过去。
2
第二天一早,我被“哐哐哐”的敲门声砸醒。
惶惶然睁眼却猛地撞进一对漆黑的眸子里。
沈随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。
只是那双眼睛无悲无喜,早没了昔日的光亮。
“安晚,怎么回事啊,下雪就偷懒,快点起来开摊,小爷我要吃豆腐脑。”门外传来了喊叫声。
是隔壁卖猪肉的勇哥。
我松了一口气,红着脸从被窝里出去,背着沈随之套上昨日还没被烤干的袄子。
“勇哥,我染了风寒,今日开不了摊了,明日吧,明日我给你端过去。”我靠在门上轻声道。
说完,我又装模作样咳了几声。
“你平时不生病的啊,怎么突然生病了,你开门让我看看。”门又被撞了下。
我赶紧顶住门,又道:“不碍事的,我服了药了,男女有别,你进来了让我以后如何寻人家。”
门外沉默了一阵,勇哥又道:“我给你拿药放门口,等下你记得拿进屋,有什么事喊一声,我就在隔壁。”
“嗯,谢谢勇哥,等我好了请你吃豆腐花。”
勇哥走了,我敛着半干不干的袄子,冻得只打哆嗦,但再也没敢上床去。
床上沈随之的那双眼睛太冷了。
我熬了粥,给他端过去,喂到他的嘴边,他不喝。
没法儿,我只得含到自己口中,再贴着他的嘴唇给他喂。
他的双眸闪动了一下,我舌头一卷,喂下去了。
有了这个开局,后面喂的时候就顺当多了。
我又给他身上换药,一开始他还像个死人似的无知无觉。
换到下半身的时候,他挣动了一下,但又泄了劲儿。
他伤得太重了,即便是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。
“死是最容易的事情,沈公子,我不会安慰人,但如果我是你,我一定会活下去,把我的仇人都杀光……”
“沈公子,你活了下来,这就是命,天命不可违,我很早就没了父母,但人总是要谋个出路的……”
“沈老爷和沈夫人是那么好的人,你一定要为他们沉冤昭雪,所以你得活下去……”
“沈公子,阿晚想让你活下去,我从雪地里翻了两个山头才把你救回来的……”
……
我说了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。
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通的,又是因为我说的哪句话。
后来我再给他上药的时候,他变得很顺从。
即便是擦拭下半身,他也装得无所谓。
3
这几日我起早贪黑地卖豆腐花,赚来的钱好不容易供上了沈随之的药。
不愧是练家子,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。
但好像那夜过了后,从前邬州沈家意气风华的少爷就死了。
现在的沈随之阴鸷得让人可怕。
我窝在灶前烧火,他倚在门框上看着我,目光深沉。
“为什么要救我?”他突然问道,声音暗哑,像染了冰霜。
水烧好了,我一瓢一瓢地往浴桶里舀水,说起那日我卖身葬母的事情。
也是这样的大雪天,我跪在冰冷的雪地里。
红衣少年掀开马车帘子,青葱玉指递过来一锭金子。
他给了我金子,却没有要我的身。
水汽氤氲,熏得我脸热。
那日的红衣少爷现在就在我的房里,与我隔着不过一步的距离。
时至今日,我依旧喜欢他。
但我只说道:“一锭金子,值好多钱的,我葬了母亲,余下来的钱买了这间豆花铺子,日子也变好了,我救公子,就是为了报恩……”
沈随之漆黑的眸子盯着我,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。
只得局促道:“水好了,药材也放进去了,你沐浴吧。我,我去外面。”
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腕,一字一句道:“安晚,我不是男人,你知道的吧。”
我慌了神。
难道这也能被看出真心吗?
“我,我出去。”我慌不迭地逃开。
屋里只有一张床,一开始沈随之动不了,只能被我安排。
我让他睡床,自己就窝在柴火堆上。
后来他能动了,又将我像小鸡一样拎回了床上,和他一起。
现下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,我却站在床边局促地不知该不该上去。
他却对我说:“安晚,我把自己卖给了镇南王府,明天就跟人牙子去南边了。”
我猛地抬头,震惊道:“那,那我怎么办?”
他眯着眼睛,似乎是在考虑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。
我急忙解释道:“我, 我这几日,同你,同吃同睡,你,你不娶我吗?”
我语无伦次,脸涨得通红。
他可明白我的心意?
“隔壁的林勇对你……不错,他会娶你的。”他不看我,只说道。
我扯着他的袖子,咬牙道:“可,可,我喜欢的是你。”
十三岁那年,看他的第一眼,就喜欢他。
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金尊玉贵又好看的公子,他在我心里始终如一。
沈随之暴躁地甩开我的手,恨声道:“安晚,你为什么不明白,我已经不是男人了,我以后就是镇安王府的一条狗,是腌臜的阉人!我什么都给不了你!”
说着,他便摔门离去。
连一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收拾。
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。
5
我打听到发卖的人牙子今日凌晨一早就启程去了南边。
沈随之是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人,我怎么舍得就让他这样一走了之。
于是,我也收拾了包袱,将摊子撤了,门锁好,上路了。
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安随之。
我看到他的时候,他正弯下脊背,跪在地上。
一个脸白得跟发胀的馒头似的老太监从轿子里下来,一脚踩在他的背上,将他当成了踏板。
我攥着包袱的指尖掐得发白。
他抬起快低到地下的脑袋,看见了我。
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个目光,我只知道,那一刻他是多么不希望被我看见。
等老太监走了,他拎着我的肩膀将我按在了墙上。
“为什么跟来?”他满眼的阴鸷。
我吃痛,可怜巴巴道:“你还没娶我……”
沈随之将牙齿咬得咯咯响,我又赶紧说道:“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,我可以去镇南王府上当厨娘,我做菜很好吃,你吃过的……”
接着,一双大手压在了我的后颈,力气大的几乎要将我捏碎。
“安晚,这是你自己选的,你别后悔。”
这是沈随之第一次主动抱我,我觉得这趟真的来值了。
6
但我还是太天真了,镇安王的厨娘哪有那么容易就当上。
沈随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灰腻子,一点一点地抹在我的脸上。
他嘱托我:“没有我的允许,不能洗掉。”
我郑重地点点头。
“进去以后,看见主子就低着头,别给我惹麻烦。”
他的指腹粗糙,抹在我的脸上痒痒的。
我脸红了,不知道他看得出么?
进了王府后厨,我才知道自己当不了厨娘,只能是个洗菜挑粪的粗活丫头。
王厨娘胖胖的,骂起人来的时候也中气十足。
她扯着我的耳朵教我做事。
“别以为是李公公塞进来的,就当自己是个人了,这是主子们往嘴里吃的东西,若是菜叶子上有一丁点泥土沫子,小心你的手指头!”
我才知道,能进王府后厨,是沈随之求了李公公。
而李公公就是那日踩在他背上,脸胀得和白面馒头似的那个。
我不知沈随之是怎么求的。
只知道,在这里,他不叫沈随之,叫随安,其他人都叫他小安子。
不知为啥,我有些脸热。
这个安,会是“安晚”的“安”吗?
南方的水不是很凉,比在邬州好多了。
就是我一天要洗太多的菜了,一片一片叶子的洗,手整日里都泡在水里。
被泡得白胀白胀的,到晚上一搓,都能将手皮给搓下来。
听说在我之前洗菜的那个丫头,原来是给李公公对食的。
每天夜里都被喊去,回来的时候一身伤,青青紫紫的,吓人得很。
没三个月,就死了。
讨厌太监是这后厨里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我做事认真,王厨娘有时候吃了酒,就会多和我说两句。
“安晚你也就是长得黑,跟个小煤球似的,不然啊,你就和上个洗菜的小丫头一个下场。”
“太监都不是东西,你离他们远一点,他们恶心得很。”
“都没根了,还玩女人,拿什么玩?腌臜东西,我呸!”
她拿脚踢我,啐道:“我跟你说话,你听到没有。”
我埋在洗菜盆里不说话。
太监也有好的,沈随之就很好。
我愿意和他做对食的。
我惶惶然抬头,树影婆娑下,我看到了一个人影。
身姿挺拔,如黑松般站立,但他的周身却冷得很。
见我发现他的那一刻,他冷然转身。
我许久没见到沈随之了。
我拔腿就追了上去。
沈随之走得很快,但我知道,若他真的不想见我,以他的功夫又如何能让我看到他。
我追上去,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。
“随安,你不要走……”
他的身体一怔,带着血腥味的冷意才慢慢化开。
“为什么不听王厨娘的话?”他问我。
我却胡乱在他的身上摸了起来,怎么如此重的血腥味。
“你怎么了?为何受伤?伤哪里了?让我看看。”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。
他捉住我肿胀发白的手,眸子里的冷意更深了。
“你还没有回答我。”
我气急了,为何现在要问这般无关紧要的问题。
“你管我,我爱听谁的话就听谁的话!”我踹在他的小腿上。
这是我第一次同他发脾气,但他擒着我的手,也不生气。
只说道:“安晚,你会后悔的。”
7
第二天,王厨娘将我叫到跟前,睨着我,不情不愿道:
“你命好,有个好哥哥,替王爷挡了一刀,明日你就去王妃跟前当差吧。”
我涂了灰腻子的脸直发白。
“朝中要变天了,听说是东厂的锦衣卫来暗杀王爷的。”
“不过这也不关我们做下人的事,日后你到王妃跟前当差,小心行事,不要坏了我的名声。”
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。
挡了一刀,挡在哪里了……
难怪昨晚他身上那么浓的血腥气,为何伤在哪里都不让我知道。
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我咬牙问道:“我哥哥现下在哪里?”
“已经请缨和王爷出去了,”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,王厨娘嗤笑了一声,“想来是不愿你担心,没想到太监也有好东西。”
王妃温柔又貌美,听说我哥哥为王爷挡了刀,待我比对旁人又好了一些。
那日午后,我站在王妃身后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摇着扇子。
王爷就是这时候回来的,身后跟着沈随之。
沈随之就是这样的人,只要一点点的体面,他就会脱颖而出。
即便是站在王爷身边,也毫不逊色。
墨绿色的束身长袍上绣着金色的纹路,这是王爷亲信才有的待遇。
才半年,他从被人踩在脚下的踏板,便成了王爷身边的人。
我盯着他,几乎要看呆了。
沈随之却只低着头,恭敬地站在王爷的身边,一眼都不看我。
王爷好奇的目光却投了过来:“本王还是有一次见着不将本王放在眼里的人,小丫头,你眼里只有你哥哥吗?”
我回过神,吓得赶紧跪在地上,不住地磕头。
王妃摆摆手,道:“别为难她了,她担心她哥哥快要了命了,晚上在我房里值夜做梦都喊哥哥。”
我将脑袋埋得更低了,脸红的能滴下血来。
王爷看了沈随之一眼,沉吟道:“你们倒是兄妹情深。”
沈随之不说话。
王爷执着王妃的手,温柔道:“最近不太平,没事不要出府,你和腹中孩子安全,本王便没有后顾之忧。”
王妃温柔地点点头。
送王爷出去的时候,王爷突然转身抬起了我的下巴。
指甲划在我的脸上,将灰腻子抠去了几道。
“你叫安晚?”
我慌张地去看沈随之,他不应我,我只得点点头。
王爷笑眯眯道:“弄成这幅鬼样子,是在防本王吗?日后将脸洗干净了,这样本王才喜欢。”
我吓得瘫坐在地上。
8
晚上我找到安随之,拽着他的胳膊直哭。
“随之哥哥,王爷……王爷他什么意思,我不喜欢王爷……”
沈随之沉静的眸子里,一片死寂。
“王爷是帝王之才,安晚,先做侧妃,来日……我会让你成为大渊国最尊贵的女人。”
第2章
我瞪大了眼睛,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沈随之,你就是个负心汉,我要嫁你,不要当什么侧妃!”
我靠在墙上,发疯似的吼他。
他一动不动,眸子里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安晚,不要太过分,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多。”
说着便转身离开,只留给我一个孤寂的背影。
我哭着回去,又跪在了王妃的面前。
“我不是随安的妹妹,我要当他的妻子,求王妃成全……”
王妃并不看我,话语里有了几分沧桑。
“安晚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王爷能看上你,是你的福气,不要不识抬举。”
我摇头:“王爷有您,还有很多很多的女人,但是随安只有我了,王妃,求您成全。”
“他是个太监。”王妃突然低头看着我,意味不明地笑道,“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?”
我又磕头:“知道,我不悔,求王妃成全。”
王妃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,过了好一会儿,道:“东厢房第十三间,是他的住处。今晚他当差,后半夜才能回房。”
9
我攥着王妃给的房门钥匙,手心直冒汗。
我懂王妃的意思。
成为了沈随之的女人,王爷就不会要我了。
王爷何等尊贵,怎么会要一个被人睡过的女人,更何况还是一个太监。
我只是有点紧张,救他的那晚,他昏迷了,我才敢钻进他的被窝。
沈随之推开房门,带着一身冷意进屋的时候,我正赤身裸体地缩在被子里。
他乃习武之人,还不等我出声,锋利的剑锋已经抵在被面上。
“何人?”
嗜血的杀意,稍一用力就能穿透锦被刺穿我的胸膛。
我战战兢兢地露出一个脑袋:“随之哥哥,是我。”
利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,他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我支起身子,露出了光洁的肩膀。
“滚出去!”他怒目圆睁,失态地大吼。
我一咬牙,掀开被子,跑下床,搂着他冰凉的铠甲。
“随之哥哥,我只想嫁你,阿晚只想嫁你,你不要将我推给别人。”
“衣服已经从窗户里丢出去了,已经被好些人看见了,随之哥哥,我是你的人了。”
沈随之喉头滚动,将我拎回了床上,塞进了被子里。
他站在床边看了我很久,久到让我以为我要失败了的时候。
身上一凉,是他翻身上床,压在我的身上。
抵着我的额头,他嗓音暗哑:“这是你自找的。”
我激动地啄他的嘴唇,去扯他的衣襟,却被他将双手禁锢在了头顶。
那晚,他衣衫未解,却吻遍了我每寸肌肤,隐忍又粗暴。
10
皇帝驾崩,累死在美人的肚皮上。
七岁的太子登基,身边的阉党把持朝政,召镇南王入京。
此乃鸿门宴,镇南王不打算去。
却允许沈随之带着十万兵马打着“清君侧,除阉党”的名号进京朝圣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,我心慌的不行。
王厨娘摸黑找到我,同我说悄悄话:
“因为你哥是太监,太监是没根的人,成不了大事,王爷才放心让他带兵的。”
“你可知道,若是兵败了,他就是替罪羊。”
“要知道,镇南王可不止十万兵马,留在这边的才是大多数,届时,朝廷也拿他没办法的。”
“你现在就是王爷的人质,随安那么疼你,不敢造次。”
我点点头,道:“那我等下就回去给他打个平台结,保佑他平平安安的。”
王厨娘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,摇头叹道:“你就是个傻的,但愿你傻人有傻福吧。”
我打的平安结很丑,王妃便教我打。
她跟我说,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和王爷也是这般恩爱。
但男人一旦有权有地位之后,想要的就会更多,女人就是其中之一。
起先她还对王爷七八房小妾吃醋,现在也看淡了。
她希望我求仁得仁。
出征前的一晚,我又偷溜进沈随之的房里,摸上他的腰,将最漂亮的那个平安结系在他的腰上。
他攥着我的手,道:“我若失败了,王爷答应我会放你离开,你就回安州,找个人成亲。”
我却问道:“如果成功了呢?”
他眸光闪烁:“王爷许我东西二厂都督,为我沈家沉冤昭雪。”
“那我呢?你不娶我吗?”
他沉默了半晌,终于道:“好,我娶你,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安晚你是我沈随之的妻。”
“我等你。”
如果他身死,我便殉情。
11
沈随之走了三个月,镇南王的十万兵马只剩下了五万。
但东西二厂都督的脑袋被挂在了城门上。
阉人杀了阉人,大洲国变天了。
小皇帝惶惶然不知所措,稚嫩的笔触写下退位诏书,将皇位传给镇南王。
沈随之来接我的时候,我已经是王府最后一波撤走的了。
他骑着高大的骏马,穿着绣着金蟒的紫袍,肤白胜雪,身量欣长。
所到之处,众人下跪,直呼:“都督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
我凝视着他,仿佛看到了曾经邬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。
但是却又好像什么变了。
他看人的时候,带着残忍的戾气,他身上的杀孽太重。
他杀了太多的人。
只有看我的时候,带着无法言说的温柔。
曾经将他踩在脚下的李公公颤颤巍巍在他脚下趴下,将脊背送到他的面前。
他不屑,飞身跃下,搂住了我的腰,又将我带上了马背。
“阿晚,我回来了。”
圣上御赐的都督府,金碧辉煌,比曾经的镇南王府还要奢华。
府中的下人一波一波地将御赐之物和朝中大臣的贺礼搬进府内。
我牵着他的手,跟在后面,所有人都冲我跪拜。
“你什么时候娶我?”我红着脸问道。
他眯了眯眼睛,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。
“皇后还都没行封后大典呢,再等一等好不好。”他耐心地哄我。
我点头,鸵鸟般应了一声。
却见从正殿里跑出来一个美人,搅着帕子眼巴巴地在等他。
美人朝着我和沈随之跪下:“都督,您终于将安姑娘接回来了。”
我脸色发白。
沈随之却看不到,因为皇上差人来将他叫走了。
我认识这个女子的。
邬州沈府的表小姐顾若云,自小便与沈家少爷沈随之定了亲。
12
上次看到她是三年前邬州的灯会上,她挽着沈随之的手臂,好一对璧人。
那时我不敢看她。
现在她跪在我的脚下,我依旧不敢看她。
“安姑娘,你不要误会,沈家被抄,我也受到了牵连,若不是表哥将他们都杀了,我现在还是那些太监的玩物。”
“我早已脏了身子,与你有着云泥之别,只求你能容下我。”
“表哥他……和寻常男人不一样,你没伺候过太监,你不懂的,他对我只有欲望,没有感情的,这三个月我虽陪着他,但他心里想的都是你。”
指甲掐进了肉里,我只觉得恶心。
我突然想起王妃的话。
男人有权有势之后,第一个多多益善的便是女人。
但我又觉得自己不配。
顾若云本来就是沈随之的未婚妻。
我又是什么呢?
救了他一命,就逼着他以身相许吗?
但我不甘心,我问她:“他同你睡了?”
顾若云娇羞地摇了摇头。
却扯开了衣襟,露出了胸前的鞭痕。
“安姑娘,表哥他没了根,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。”
“表哥他疼我也是用其他方式,太监的需求与旁人不一样,安姑娘,你不会明白的。”
我确实不明白。
如果是这样,他为什么还要答应娶我?
不过也是我不对,如果知道顾若云还在世,我也不会这般眼巴巴跟着他离开邬州。
13
沈随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,满身的酒气。
他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,哑声道:“阿晚,我好想你。”
我却感觉到窒息。
“这三个月,你一封书信都没有寄回来。”我低声道。
“我怕他们截住书信,加害于你。”他埋在我的颈肩,轻声解释。
可是他却将顾若云接到身边,护了她三个月。
比起我,她更像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。
我突然去脱他的衣服。
“随之哥哥,我们圆房吧。”
他扯住衣襟,往后退了一步,对我如避蛇蝎。
“不行,再等等,”好像又像解释一般,他慌张道,“我还没准备好。”
他可以和顾若云这般那般,对我却不行吗?
我不小了,看了许多关于太监的书。
沈随之想要的我也可以的,他的欲望我也是可以承受的。
但为什么,他不要?
“随之哥哥,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,我救你不是因为报恩,因为我喜欢你,跟着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……”
他抹去我眼角的泪,抵着我的脑袋,安抚道:“我都知道的,阿晚,我也只喜欢你,喜欢好久了,真的。”
这是沈随之第一次跟我表白。
但我却觉得心凉,又觉得恶心。
13
当今圣上的皇位来得不正,自然有人不安分。
沈随之被安排去镇压,他让我等他回来。
他说回来的第一件事,便是同我成亲。
我去见了皇后娘娘,同她辞行。
皇后娘娘安抚我说:“安晚,他有几个女人又如何呢?他将你放在首位就行了。”
“皇后娘娘,您开心吗?”我含泪问她。
皇后娘娘沉默了,过了许久,她摆摆手道:“你走吧。”
走之前,我打碎了皇后娘娘桌子上一碗还没动过的冰豆花。
“这碗豆花颜色不对,皇后娘娘珍重。”
我还是应该回邬州卖豆腐花。
毕竟这是我最了解最熟悉的东西了。
14
再次回到邬州,还没打开门锁,隔壁的林勇就冲了过来。
他长高了不少,估计是继承了他爹的猪肉档,一身腱子肉很是壮实。
这么壮的小伙子见到我的时候,居然要哭了。
“安晚,你去哪里了啊……”
我笑笑,道:“林勇,我已经嫁人了。”
然后就关门将自己锁进了屋里,外面再也没有了动静。
即便不嫁给沈随之,我也不会再嫁给旁人了。
第二日,我便开始出摊了。
起早贪黑地磨豆腐,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沉寂了好几日,林勇不知瞎想了什么,又开始对我献殷勤。
他帮我将水桶拎回来,将水缸都灌满了。
又抹着汗坐在一旁看我磨豆腐。
“安晚,我没别的意思,就是看你只身一人的怪可怜的。”
“嗐,我不嫌弃你,反正你与那人也没孩子,前面那个带孩子的寡妇还有人要呢。”
“你无父无母的,不能自己做主,遇见个个不中用的,也是正常,往后跟我过吧,咱们生个儿子……”
眼前银光一闪,他的话音戛然而止。
沈随之一脸戾气立于我的面前,那把绣春刀抵在了林勇的脖子上。
林勇吓傻了,哆哆嗦嗦喊道:“你,你是何,何人,不许伤害安晚,她,她是我的人……”
绣春刀又离林勇的脖子近了一寸。
“放开他。”我挡在了林勇的面前。
“阿晚,你替他挡我的刀。”那一瞬间,沈随之身上的杀意达到了顶峰。
我不做声,面前的沈随之我快不认识了。
满身的弑杀之意,眉宇间的戾气挥之不去。
顾若云没有照顾好他吗?
沈随之双目猩红,质问道:“你是他的人?所以这就是你找的良人?你逃婚于我,是为了他吗?”
他眸子的悲痛不似作假,但他可曾体会到半分我曾经的感觉。
“我救过你的命,我只求你放他一命,我们两不相欠。”我说道。
他突然疯狂地大笑。
“好一个两不相欠,安晚,我给你自由。”
银色刀花划过,他收了刀,转身的背影孤寂又凄凉。
我喉头哽咽,但终是没有喊出声。
15
东西二厂的都督是一把杀人最锋利最无情的刀。
皇上利用这把刀铲除异己,稳坐皇位,至此天下太平。
但狡兔死走狗烹。
之前被压下弹劾沈随之的折子现在全被公之于众,一时间,百官激愤,百姓唾骂。
万民请愿要将沈随之凌迟处死。
我又开始收拾包袱了。
我放不下他。
凌迟处死很疼的,肉一片一片割下了,当年我舍不得他冻死在雪地里,今日就就舍不得他被凌迟。
至少我可以陪他。
昔日都督府何等风光,现在就是何等的凄凉。
朱漆大门上都是被砸的剩菜叶子,门口守卫森严。
我拿出了皇后娘娘的令牌,侍卫恭敬地低头,放我进去。
沈随之喝得酩酊大醉,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。
看到我来,他苦笑:“竟然又做梦了。”
他压到我的身上,呢喃道:“晚晚,我同你圆房好不好,不要走。”
“好,我不走了。”
我任由他撕扯着我的衣服,没轻没重地啃在我的身上。
我以为又像曾经在王府那样,只有我的衣服会褪净。
他却将我的手扯到了他的腰间,脑袋埋在我的颈侧,闷声道:“很丑,当时伤口都是你处理的,阿晚,对不起,我是个阉人。”
颈肩一片湿润,沈随之哭了。
“我和顾若兰什么都没有,我只是愧对于她,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她是因为沈家遭的难,我不能杀她,但我将她送走了,你信我。”
我仰面躺着,泪水滚落。
“她是你的未婚妻。”
他发了狠般亲我。
“未婚妻又怎样?那日是她在那些贼人脚下摇尾乞怜,高喊着跟我解除婚约的,不然她为什么能活……她……”
我回应他,堵住了他的话语。
既然这样,圆房吧。
沈随之,我嫁你了。
16
我研究过书目,与太监对食应该如何。
本来以为需要我主动,后来发现我想多了。
沈随之咬着我的耳朵,同我说,只要我快乐,他就快乐。
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快乐,但我的心从来没有这般被填满过。
被折腾得迷迷糊糊的时候,沈随之那双眼睛反而亮得惊人。
我好像听到他同我说:“安晚,你还是舍不得我死,一如三年前的那晚,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
第二日,我在床上起不来。
沈随之跪在院子里接待了皇帝和皇后,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。
皇后进来看了我,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。
“安晚,你比我幸福。”
她又笑了笑,自嘲道:“男人无根了,可能就专一了。”
我瞪大了眼睛,道:“皇后娘娘,他不用死了吗?”
“随安死了,沈随之会活。”
一场大火,将曾经风光无俩的都督府烧了个精光,东西二厂至此瓦解,还朝野一片清明。
沈随之却背着我穿梭在了黑夜里。
我锤着他的背,懊恼道:“你放我下来,我自己能走。”
“早上还喊着腿软的是谁,我不放,省得你又逃走了。”
“我不会逃了。”埋在他的肩上,我闷闷道。
“不放,我要背你去给那杀猪的臭小子看,让他看看到底谁中用……”
沈随之吹着口哨,背着我飞檐走壁,消失在了夜色里。